第一章 回到1937

　　下午两点，吴克走出省会警察局，站在西门大街街口。
　　行人匆匆，巡逻士兵更像一群受过惊吓的仓鼠，缩着脖子，慌乱走过。几张长条的写着宣传抗日标语的纸，粉的白的两种颜色，像附着游离的魂，随风飘向空中，飞舞一阵，又落在街边行人脚下。
　　风很大，背对风向，划着洋火，双手赶紧捂住，才点燃烟。抽一口，抬起头来，穿越四天了，眼前仍是熟悉的陌生。
　　特种兵学院毕业半年，已担任分队长，执行单兵冬季野外生存训练时，下起了冷雨。吴克躲入一处山洞，一觉醒来，回到1937年12月，华夏危难之际。
　　太原和南京相继失守，大片国土沦丧。前天夜里，日军先头部队从临清方向强渡黄河，第三集团军主力立即撤出泉城，向南逃跑。城中留有二十师，不过是牵制日军，待泉城城墙进入鬼子大炮射程，也会逃之夭夭。
　　全城惶恐，人人焦虑躁动。昨天中午，因为抢饭，士兵和警察守城队发生冲突，还放了枪。城防司令部随即遣散警察守城队，一群废物，纯属糟蹋军粮。
　　吴克也看不上自己同僚，真打起仗来，估计连保安团都不如。但正规军又如何，还不是一样逃跑？吴克懒得掰扯，若不是本主身份特殊，早出城去打鬼子了。
　　就读浙省警官学校第二年，暑假回到泉城，吴克正式秘密加入我红党组织。中学国文老师赵启明是领路人，也是上级和上线。同时，吴克又被党务调查处（中统前身）看中。经赵启明同意，也算是奉命打入党务调查处，成为其外围秘密会员。
　　毕业返回泉城，进入省会警察局刑侦队，赵启明给吴克布置了任务：隐蔽精干，长期潜伏，总结经验，争取早日打入省府高层圈。
　　吴克很努力，并连升三级，今年五月被擢升为警务科副科长。不想，六月，赵启明全家被害。尸体分别装入麻袋，抛入小清河。
　　随后，吴克展开了秘密调查。八月份，从第三集团军（前身第三路军）保密处副处长得知，因为赵启明是红党分子，又积极宣传抗日，惹恼了花谷，派手下特务杀了赵老师全家。
　　花谷全名花谷正一，担任日本驻泉城总领馆武官，其实就是泉城鬼子特务头目。特务们不仅破坏抗战，也秘密残害我积极抗日分子。
　　叫人恼火的是，全面抗战爆发后，花谷已随其他总领馆人员已被“礼”送出鲁省，吴克还是押送人员。花谷不知去向，吴克只在心里牢记着这恶狗模样，身高一米六，小鼻子小眼，尖嘴猴腮，龌龊丑陋又狰狞。
　　让吴克苦恼的还有，赵老师牺牲后，他与组织失联，成了孤雁。
　　这并不奇怪。赵老师牺牲前，第三路军捕红队一次就抓捕四百多红党党员和先进群众。省委也遭到破坏，有关吴克的秘密档案可能被临时销毁。而吴克只与赵老师单线联系，即便有自己人知道接头暗号和代号，却不知吴克是自己人了。
　　党务调查处泉城室没忘了吴克。鬼子就要来了，室主任想带吴克一起离开泉城。吴克没同意，国之当下，应舍身抗敌。室主任没坚持，留下口令：效忠党国，继续潜伏。
　　去你的调查处，去你的潜伏，老子要出城杀鬼了。吴克已发下誓言，出城后两月之内，要在赵老师坟前摆上一中队的鬼子钢盔。
　　然后，通过组织寻找花谷下落。这是一笔血海深仇，就是追到天涯海角，吴克也要取花谷狗命。
　　从守城队回到警局，吴克一直在值守。正想着午夜就收拾行囊，离开泉城，孙慕容打电话过来，让吴克务必回家一趟。
　　孙慕容是吴克表哥。吴家做布匹生意，通达南京北平，孙家经营纺织厂和印染厂，都是泉城有名的富豪之家。哥俩相差一岁，都是家中最小的儿子，虽然染上纨绔习气，但因家规甚严，没有沦落成废材。两人学习成绩不错，更喜欢舞刀弄棒，并立志以梁山好汉为榜样，行侠仗义。
　　孙慕容生性风流，十九岁看上大观园昌乐门李媛媛，和泉城青帮二当家发生冲突。愣头青吴克带人前去助阵，却无异于鸡蛋碰石头。结果可想而知，还险些误了卿卿性命。
　　经此一劫，两人性情大变，决定远离江湖，回校苦读。一年后，凭借军中大员举荐，孙慕容考入中央陆军军官学校。吴克不想从军，考上浙省警官学校。
　　此后，吴克顺利毕业，回省城担任刑侦警员。因为突出表现，加上老爹财力支持，现已官拜省会警察局警务科副科长。
　　孙慕容却一直奇葩。读军校一年，因为参与某军需处长倒腾军用物资，判刑一年。刑满释放，返回泉城，帮家里管理工厂。努力经营两年，刚有起色，鬼子就要进占泉城，工厂关门。
　　老爹和姑父带着家人走了，孙慕容非要留下继续做生意，还极力劝说吴克陪着他。所以此时想起孙慕容，吴克就不免头大。
　　想让吴克留下的，不止孙慕容。局长跟随省府大员们跑了，留守的熊唔德劝吴克留下，还拍着胸脯，保证吴克高官得坐骏马得骑。
　　不仅如此，熊唔德还让吴克劝说更多同事留下。吴克索性告假，离开警局。
　　站在街口，脑子依然影影晃晃，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。还能发生什么呢？要么忽然联系组织，要么就是花谷又偷偷回到泉城。可这两件事比现在的天空还虚无缥缈。
　　吴克满脑子都在想着为赵老师报仇，现在却只能毫无作为地站在风中。穿越也不是无所不能，却有着无尽的孤独和空洞。
　　费劲点燃的一支烟，只抽了两口，剩下的都给了风。扔掉烟蒂，用脚踩灭，冒着寒风，大踏步回到榜棚街三号。
　　这里是吴家老宅，建于庚子年。前后两个院子，中间两层青砖楼房，加上东西厢房，一共三十六间。两年前，吴克搬回老宅。日常起居，由王妈照顾。局势动荡，吴克给王妈一笔钱，让她先回家躲避。这两天，留下看守新宅和商铺的二管家有福抽空过来，帮他料理家务。
　　打开门锁，推门进来。不想让任何人打扰，又从方形门洞伸出手去，从外面锁上大门。转身走过院子，来到楼内，推开了客厅门。孙慕容有家门钥匙，正坐在沙发上，边抽烟边想着什么。
　　看吴克回来，孙慕容先是抬头，埋怨一句：“都什么时候了，还当差？”
　　吴克没有解释，摘下警帽，挂在衣帽钩上，问道：“有什么要紧事？”
　　“你别走了，我保证把生意做的红红火火，不输以前。”孙慕容声音里带着恳切。
　　类似的话，说了好几遍。吴克坐在沙发上，口气似乎在嘲讽孙慕容异想天开：“日本人来了，能容下我们踏实做生意？”
　　这是实话，即便生意重新开张，谁能保证不被日本人盘剥干净？孙慕容似乎胸有成竹：“放心，下午我跟商会同仁去见一个重要人物，至于是谁，我先不说，但由他保举，一定能保证生意畅通。”
　　能密会商会的重要人物，不是大汉奸，就是鬼子特务头子，而大概率是鬼子特务头子。
　　难道真是花谷回来了？强烈的感觉，让吴克不由血往上涌，腰间勃朗宁手枪也似乎做好了击发准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