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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回 风流客初露相思意,燕翎子稍展镜花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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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鹿灵子殷梦泽因失了嗅觉,此刻独不闻臭味,遂脱身去那迷烟处寻赤帝剑。看那方才抢夺的诸人各个捂鼻逃窜,鹿灵子扎入烟中,扑地寻剑。方见眼前一抹灿红,料想便是赤帝。殷梦泽慌忙上前,正要伸手拿取,却是扑空。起身看视,迷烟未散,不知是何人拿走。四处找寻,皆不见了。
  那烟在山间弥漫一刻,终于散尽,可臭味却迟迟不去,只是不似方才冲鼻。翁醉墨已趁乱将师弟背至山上将养,众弟子皆护从上山。魏崇古吐血不止,仍然强撑着,只是要见弟子林下。诸人无奈,皆知李林下是崇古自幼收留的儿徒,亲教亲养,正如生子一般。
  李林下此际正在荆湖南路游方,此是剑宗惯例,凡弟子年及加冠,皆应择时下山游方数月,是成人历练。那荆南人多地广,众弟子也不知林下现在何处,为使崇古安心,只得分作几路,趁乱冲下山去,要去寻林下回来。
  凤凰台上烟已散尽,殷梦泽到底不知赤帝下落。
  这边弱云道人闻得臭味渐消,不再等待,复飞身来斗北镇七子。六人杀伐多时,内外有伤,心知不是对手,只得边杀边退。山下众人看着,以为剑宗山穷水尽,一哄拥上凤凰台。
  北镇七子拦挡不住,败退上山。又是麒麟子乌紫丘在后阻敌,看看五位师弟都已退回山上,也不再挣扎,回身便走。
  凤凰台上诸人见了,吹哨呼号,甚是得意,大摇大摆,径上凤凰崖,奔此生殿来。
  弱云道人一马当先,在前紧追乌紫丘,却看麒麟子攀上凤凰崖,此生殿已在眼前。弱云快步登山,忽然遥闻铃鸣,迎面飞来一根红绳,只见身侧忽现两名女子,皆着彩衣,各捻红绳一端,正拦在弱云颈下。弱云不及闪躲,被红绳一抻,险些栽下山去。急忙聚力稳住脚下。却见彩衣女子体态轻盈,身如飞燕,拽紧绳端,在弱云身边跳跃环绕,一根红绳越缠越紧,绳上系着一行铜铃叮铃地响。
  身后诸弟子见势,赶忙上前救助。却闻云端又传钟声、鼓声、萧吹、笙奏,复有琵琶、箜篌、嵇琴、云筝...一时间不知传来几样声色。每闻一乐,便有一女子上前,华服丽裳,妙若婵娟,各着一色,手捻管弦。众人看得眼花缭乱,哪里知道声色非是白演。却看诸女子或持铜琵,或握铁管,迎头便砸。
  凤凰崖上诸人遥闻乐声,乍是惊异。鹿灵子却甚喜,开口道:“是七弟来也。”
  却看山路之上,弱云道人被红绳缠得面色赤紫,几要绝息。弟子杨忆元扒开众人,赶上前去,一剑把红绳斩断。两端女子遂丢了红绳,复从腰间解下一绛一紫两条腰带,各是一条皮鞭,迎面便抽。
  亿元年轻,自幼在山修炼,哪里见得这些女子撒泼,涨红了脸,转身遂走。
  弱云拽下脖间红绳,猛烈喘气,见二女复来猖狂,遂施起齐云拳法,也不管男女,迎头重击。
  却看一绛一紫,齐声娇嗔,一旁众姐妹闻了,都来缠斗。弱云出拳狠辣,却怪这些妇人竟如此轻巧,打在肩上便顺衣划走,要打头脸又灵活的很,别处又打不得,真是全无办法。
  再看这些个彩衣女子,四体轻扬,打起人来却不手软,抡起乐具,狠打要害。山下道宗弟子皆看得羞赧,余下旁门却看得起劲,起哄吹嘘。弱云被搅得恼怒,忍耐不得,遂抽出龙鳞鞭,运力要打。
  下面忽闪出迷烟谷谷主画秋风,看其容貌,正是叶映双眸,如溺秋水。肩挑两山,挥臂成风。江湖噱作东南粉首、风流绻客。早看上了为首的绛衣女子,惟恐被弱云打伤,赶忙上前拦住。
  只见画秋风脚步甚快,在人群中见缝穿身,一人不沾,倏地来到弱云身旁。弱云待要挥鞭,被画秋风伸手按住,狡黠一笑,“真人乃得道高士,岂可与这些脂粉计较,还是交由晚辈驯服,切勿坏了您的德行。”
  弱云自然看不上画秋风这等浪荡之徒,却实不愿与这些女子纠缠,遂收了鞭,挥袖而去。
  下面那些放荡之人见了,皆吹嘘起哄,争着上前。画秋风乃是青楼粉首,哪里肯让他们,复掏出檀香盒,拣了一枚尸臭散包的迷烟丸,向下一掷,顿时炸起烟来。山下诸人见势,捂鼻快退。画秋风昂首但笑,又拣出一颗,略略小些,是芬香丸,放入口中,微微嚼动,吞了下去,顿时浑身溢香。
  那些女乐只见画秋风掷了一枚弹丸,顿时山野弥臭,无处可躲,只有他身旁还香些。
  画秋风乃是风月场上的好手,拿着一把铁臂扇,轻吹一口气,纷然撑开,但见扇面上画的是明妃落雁,扇背上绘的是西子浣纱。款步走到乱花丛里,轻扇宝扇,异香扑鼻。
  那些女乐只为躲着臭味,也不愿离他太远。画秋风也不言语,边走边看,只拿眼神捉人。走到绛衣女子面前,忽然解下金丝披风,扇扇也是生香,就要伸手给绛衣披上,“美人,你是天生玉骨,可别被这些俗人给熏坏了。”
  却看那女乐把双眉蹙起,怒骂道:“好呆徒,谁要你的披风。”一面把披风甩开,转身就走。画秋风一见美人嗔怒,愈加兴奋,把心花都咧开,直要上身去扑。这些女子见了,哪肯容他欺负,挥起乐具,劈手便打。
  画秋风以为几个女子娇嗔,能有多大力气,全当戏谑,故伸头去接。不料众女子亦非凡人,画秋风抻头接了一笛,登时天灵一震,险些栽倒,疼得紧呢。那些女乐看他滑稽,皆噗嗤去笑。画秋风见状,忽又变成笑脸。故意退了几步,偏惹诸人来打。
  那绛衣女乐生厌他轻佻,遂舞动手中铜铃,照着画秋风面首,倏地飞去。画秋风看着铃来,不躲不闪。抻开手中披风,上面是金线绣的玉奴羞花。觑着铃来,转起披风,把铜铃接住,又用披风盛着,送到嘴边亲了一口,对绛衣女子调笑道:“我的人,这可算是咱俩的信物了”。
  说得众女乐恼怒,尽来降他。
  画秋风也非善辈,把披风复又披上,抽出铁臂扇,那扇骨皆是铁制,拿在手里颇有分量,与诸人周旋。
  那些女子与画秋风厮打在一起,岂有不近身之理。被画秋风觑着机会,一把将绛衣女子揽在怀里。绛衣挣扎不开,画秋风越搂越紧。抱着美人转身欲走,忽闻山间清香,把方才臭味都盖过,不知是何处传来。众女乐齐齐撇了绛衣,退后列成阵势,鼓声奏乐。
  画秋风甚是惊异,回身看去,只见天际飞来一人,轻如云燕。画秋风搂了绛衣欲走。那人倏忽竟到眼前,画秋风欲走不及,只见那人手中捻着一枚二寸开方的铜印,正中打在画秋风额头之上,剧痛铭心,翻身滚下山阶,被众人扶住。画秋风强支镇定,睁开两眼只觉天旋地转。一摸额头,中击处疼得厉害,鲜血顺流。从人赶忙用绢擦净血迹,却看那额上红肿,留下了一个“尤”字。
  绛衣脱身,向那来人作揖敬道:“谢过师傅。”言罢复归己位。众女乐齐齐列成阵势,共有一十二位,各持乐具,奏起词牌,乃是柳耆卿的《少年游》。
  画秋风方才正在得意之时,忽然滚下山来,脸上又破了相,恼怒非常,复翻起身,抽出铁臂扇,踏步要斗来人。几步跨上山阶,看清那来人面貌:
  目若深谷,鼻似朗丘,身挺挺如玉山伫立,袂飘飘似枝头花招。素衣朱带,冷面温瞳。正是北镇第七子,燕翎谈玉楼。
  画秋风见谈玉楼手上抚弄着一枚铜印,正是方才所挨之物,破口大骂:“好杀才,你怎敢坏了爷爷的好事,岂不闻我迷烟谷画秋风的大名。”
  燕翎子冷声笑道:“还怕你震昏了脑子,记不得自己叫什么”,又回身对绛衣说道:“秋云,记住你仇家的姓名,来日也有个撒气的去处。”
  画秋风闻言益怒,大骂道:“好狂徒,你若有能耐,今日便取我性命,何必指靠那女子。”
  谈玉楼道:“今日我便杀你,却待你从人把尸首葬了,再让我弟子平坟解气。”
  话未说完,画秋风早已怒不可耐,舞扇要拿谈玉楼。
  却看燕翎子如玉山伫立,衣袂在风中轻飘,丝毫不急。
  画秋风挥动铁臂扇,狠力一击。眼见打得正准,却忽然抡空。反复数次,竟一毫不沾。画秋风以为被人戏弄,咬牙切齿,抻开铁臂扇,向下一甩,却见九根扇骨端头都划出尖刃。迎风挥舞,使出迷烟谷绝技扇扑流萤,直冲谈玉楼面门而来。
  却看玉楼平静依旧,先是躲闪了数下,渐渐识得了门路,遂伸出右手五指,皆白如雪,骨节分明,削长且直。待画秋风又挥扇打来,便把手弯成弓形,看准去擒画秋风手腕。
  画秋风方才连打不中,气急败坏,此番见玉楼终于不躲,遂持扇挥去,眼看就要扑中玉楼面门,手腕却忽然一凉,是被玉楼擒住,正欲摆脱,只觉筋骨一酥,没来由将扇丢了,正落在燕翎子手中。
  画秋风大惊,忙扯下身后披风,鼓足风力,向前一悠,障住玉楼视野,自己飞身下阶,来到从人身侧,从背箱中抽出一抹灿红,正是赤帝剑。踏步又来斗谈玉楼。
  谈玉楼接了披风,眼见画秋风持剑又至,亦反手飞出披风。画秋风非是剑客,不过依仗赤帝锋利,横剑一挥,把披风斩作两截,飞突直上,只刺谈玉楼。
  燕翎子不识赤帝锋利,左右削掉了两髯发须。画秋风甚是得意,挺剑又刺,却看谈玉楼复弓右手,擒住画秋风手腕,一把接过赤帝剑,拿在手中。
  画秋风又惊又怒,哪里知道谈玉楼乃是北镇阮离亭亲传弟子,此间手法唤做水月弓,七子之间,独有玉楼熟谙。
  谈玉楼收了赤帝剑,回身递给女弟子。抻开铁臂扇,对画秋风道:“你还有何本领,再不施展就来不及了。”说罢飞扇来取画秋风,身后十二弟子畅奏《少年游》。
  画秋风见谈玉楼挥扇来斗,并不着慌,心思自己一把铁臂扇练了十余年,那扇骨皆是精铁打制,颇有分量,骨间藏着数把尖锋,贴身杀人,常人见所难见,何况施展,谈玉楼稍有不甚便是自伤性命。
  却看燕翎子飞转铁臂扇,左右回还,飞身直刺。画秋风大惊失色,看那身法,俨然是扇扑流萤。此乃迷烟谷绝技,旁人绝无知晓。惊得怔了,直至铁扇挥到面前,从人惊喊,画秋风方才回神,眼看尖锋已到面前,急扑身闪躲,被一扇削掉半头冠发,滚身下阶。
  当年阮离亭纵横南北,博学百家,练就一番技艺唤做镜花身法,凡遇争斗,但观招式,即刻便可洞悉究竟,稍加演习,便浑如己出。此乃天赐的技艺,无根者屡教不会,有缘者不必深教。阮离亭七位弟子,那六人皆是恃力之徒,学得是有限招式。惟有玉楼精巧,向时年岁虽轻,独能领会一二。
  画秋风好险捡了一命,伏在地上,自知遇见了行家,不是对手,遂拿出檀香盒,又取出一枚迷烟丸,却比方才都大,向地一掷,登时炸开,漫山弥烟。
  画秋风趁机蹿入山林,撇开众人跑了。
  谈玉楼追至林间,已不见踪影,山深林寂,了然无痕。
  画秋风此技乃是保命的招式,唤做销声步,亦是迷烟谷看家本领,虽不如离尘步往来迅捷,但贴地无声,令人浑然不觉。
  谈玉楼见画秋风落魄奔逃,声对长空,朗笑说道:“画秋风,你脸上已盖了我的缉命印,终究逃不过我的掌心。”
  说罢出了林子,复登凤凰崖,六位兄长齐来相迎。谈玉楼施礼道:“拜见几位哥哥,小弟这番来迟了。”这下北镇七子方才聚齐,老四飞熊子樊南川甚是高兴,迎上一把抱住七弟,众人皆喜。
  翁醉墨亦上前称谢,赞道:“七弟这镜花身、水月弓可是愈发纯熟了。”谈玉楼谦道:“雕虫小技,去吾师远矣。”复又问几日来胜败如何,闻得莫留行已死,魏崇古新伤,玉楼甚是恼怒,回身领十二弟子,列阵崖头,看着山野尽是贼子,朗声喝到:“巫正襟何在,今日要你血债血偿。”
  却看山下诸人,方才见了玉楼身法蹊跷,皆不愿触那霉头,各围一片,遍布在山路之上,只是不敢登崖。惟有道宗弟子闻言嗔怒。这边亿元、云卿皆吃了败阵,钟玄负伤在身,只有贾元前日胜了一场,意气正高。以为画秋风之辈不过旁门左派,雕虫小技,轻易被谈玉楼蛊弄。仗着平生所学,闪出阵来,大喝一声,踏步登崖。吼道:“小子不得无礼,我乃弱风真人三弟子元真,可敢与我比试比试。”
  谈玉楼闻言冷笑,扬声道:“好贼首,你倒还有几个死心的蠢徒。”说罢揭开外衫,只见腰间用香草系着数枚缉命印,随手摘下一枚,用那串挂的香草在中指所佩燧石戒上擦过,登时飘出熏香之味,正与众女乐忽现时一般。
  贾元忖度着谈玉楼功法诡异,只宜先发制人,遂抽出虎齿钢刺,用双手中指勾住,喊杀冲来。
  谈玉楼看着贾元愚鲁,毫不放在心上,手捻缉命印,等到贾元冲上前来,踏地飞起,一印刻在贾元眉心。
  贾元还未曾出手,谁知被一印震飞,只觉天灵震裂,地转天悬,跌在地上,其间只听一声震响,继而天地忽寂,山下众人再叫也听不得。缓了片刻,贾元方才回神,睁眼来看,谈玉楼依旧屹立凤凰崖上,方知还不曾死。
  谈玉楼笑道:“还不曾奏乐,怎可草草就要了你的性命”,看见贾元眉心印着一个“阳”字,又道:“你原来是个阳部的呆鬼”。
  说罢,身后十二彩衣女弟子弹筝鼓乐,奏的是晏小山词《风入松》。
  贾元看着谈玉楼走上前来,心知后退无路,只能死拼,赶忙爬起,转动虎齿刺,狠力来刺谈玉楼。
  燕翎子欲要看清此方兵刃,不慌不忙,容贾元施展。且看一翻二刺,三挑四拨,贾元舞了一路,谈玉楼一点不伤。看看已是山穷水尽,遂后撤翻身,使出压身绝技,飞转右手钢刺,使一记剑虎崩牙,照着谈玉楼猛地飞出。
  却看谈玉楼盯紧飞刺,觑着飞近,翻身踢起一脚,压在地上,复又一踏振起,这边径出右手水月弓勾住齿环,抬头看准贾元,运起镜花身法,如前飞出一记剑虎崩牙。元真道人双目如晦,一魂惊飞,只闻崖上正奏《风入松》。
  谈玉楼雅好词乐,曾按韵部铸印百颗,每赴杀伐,必先抽印七枚,以香草系之,另有十二女徒,着各色彩衣持乐具追随。待要争杀,必是焚香、捻韵、奏乐、杀人。不戮无名之辈,韵尽回身。
  这边山下见折了贾元,惊叹不已。巫正襟双眉紧锁,急急运息。弱云嗔怒,提鞭上崖。谈玉楼喝问姓名,弱云也不答话,运转周身之气,蛮挥遏云鞭。
  谈玉楼看弱云鹤发长须,年上人物,玄袍道冠,定非凡俗之辈,便欲与他较量。
  弱云挥持龙鳞鞭,劈山碎石,声遏流云,把周身也护得紧密,使水月弓无处下手。谈玉楼左闪右躲,四处翻腾,渐渐看明了鞭法,便解下腰身所系一条七尺红绳,握在手里,权作长鞭,亦挥遏云鞭法。玉楼方才已看前十八路,此刻便挥前十八路。弱云另挥后十八路,二人以鞭对鞭,一样章法。待弱云三十六路遏云鞭挥尽,谈玉楼亦把三十六路记住。
  山下巫正襟以为不妙,恐怕师弟有失,遂喝开众人,踏步登上凤凰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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